又是漫长的沉默。
是许映清再度开口:“这些年,你受委屈了。”
玉姜摇头:“只说委屈,倒不全面了。我……得到了很多。譬如今日,我很意外,也……很高兴。”
高兴她不是一人在坚持。
不似昔日般孤立无援。
“师姐,你回浮月山吗?”
“不了。”
“嗯。”许映清没坚持问下去。
她转身要走,又在桃树下驻足,回头,道:“如果你哪一日想家了,我是说,你还当浮月山是你曾经的家、还愿意回来看看的话,我……我会在山门前迎你。随时。”
她们之间,谈不上原谅与补偿。
这样试图消弭隔阂的举动或许无用,但许映清总归是心安的。
往事不可回首的话,不如向前看。
她并不等玉姜的回答,顷刻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。
在林宅见到岑澜,是玉姜没想到的。
出于警惕,玉姜挡在了云述的房门之前。
岑澜一愣,苦笑出声:“我今日来,不为伤人,也不会伤他。”
玉姜却不信:“你觉得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?直到今日,我还是看不透你。岑澜,那日你是故意的吧?你故意消失在人群之中,就是为了引我发现沈晏川。”
玉姜的聪慧远超岑澜的预料。
他本以为今日会多费些口舌。
他笑说:“我若说,我故意从仙门手中劫走云述,是为了留他性命,你信吗?”
“我不知该信你的哪一句。谎话连篇的岑澜,哪一句是真心的?”
岑澜抿唇,笑叹:“我喜欢吃菱粉糕。”
“什么?”
好没头没尾的一句话。
岑澜说:“这世上唯一知道我喜欢吃菱粉糕的,竟然是云述。很可笑吧,我想杀了他,他却记着我。云明……哈,我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,但我不用。因为顶着这个名字,我无法对他下狠手。”
“他的存在害死了母亲。可他又是母亲的骨血至宝。”
“我该恨,还是该怜惜?”
“我不知道,我从来想不明白。”
岑澜在凉亭之下端坐,一如过去般兀自下棋,指尖捻着墨玉棋子。他道:“母亲说过,我是一个很别扭的人,我想平静自在,又想名扬天下。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,又想成为魔域之主。想报仇,却数次下不去手。我的欲望和渴求,从来都是没着没落的。就像我想要流光玉,同时又想要你的信任。我很矛盾吧?”
玉姜静静地望着他,问:“你为何与我说这些?”
岑澜落定一枚棋子,道:“这世上,千万人,只你愿意听这些了。沈晏川死了,大仇得报,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希冀了。兜兜转转,我最想回的,却还是这里。所以,我今日来了。”
玉姜问:“你想回到这里,心中念的,是曾经的平静,还是你想要名扬天下的筹谋?”
“分不清了,阿姜。”
“早就分不清了。”
岑澜细细端详着棋局,道:“流光玉与灼魄珠已毁,沈晏川已死,魔域受你问水城所控。其实,我已经是阶下之囚,没有选择余地了。”
“我这个人,不喜欢狼狈,也不甘心成为笑柄。欲壑难填,何时才是尽头呢?”
“我还是很喜欢菱粉糕。”
说完这些,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,帕子之中包裹着的,是一枚完好无损的菱粉糕。
他轻轻拿起,咬了一口。
棋局已定,何必挣扎。
血丝自唇角溢出时,玉姜心中一慌,想上前,却来不及了。
岑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我一生罪孽深重,做错了许多事。我不奢求宽宥,也不奢求来生。请你转告林扶风,祛除魔息的法子,在我的内丹之中。”
玉姜想过无数次可能,唯独没想到云述会在关键之时清醒,替她扛下对他而言几近致命的杀招。
从冬到春,又由夏入秋。
四季轮替一遭,他还是没能醒来。
雨夜时,玉姜握着他的手,想着,他的手怎就这样冰了。那再握紧一些也不知会不会好。
他本就根基尽毁,伤重未愈,经此一事,还能强撑着一口气已是不易。
玉姜掀开锦被,轻轻躺在他身边,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脖颈处,抚了抚他的长发,道:“又快入冬了,我怕你冷,来陪你睡,好不好?”
“我快生辰了。”
“你确定不要醒过来陪我过生辰吗?”
“好吧,不强求你,多睡几日对你灵元恢复有好处。”
“你送我的那支簪子坏了。昨日,我挽发时不小心给摔了。你知道的,我不会修,这种事只有你做得最好。等你痊愈了,要替我修好,给我簪上。”
他的呼吸平稳,丝毫未有波澜。
玉姜轻轻吸了一口气,刚坐起身,便听得门外极轻地叩门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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